我在区内某小区门口经营了一家简易的洗衣店。门前车来车往，人来人往。一扇薄薄的玻璃店门，让我从一个嘈杂纷乱的世界进入到我自己的世界。我在店里安静地做自己的事，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自由着。

偶尔有顾客送完衣物后，会短暂停留，和我聊几句家常。而我，在不忙时，也会回应几句寒暄。

下午，这位年近八十的老人又来光顾我的小店了。老人瘦瘦的，背有点驼了。近来，他隔三差五经常来店里。请我钉几粒扣子、缝短裤脚，或者干洗几件衣服。当他一脸温和告诉我，那几件衣服他有些急需时，我也不忍老人为取这几件衣服又走一趟，通常会搬把凳子给他，请他稍稍等待。我缝纫衣物时，老人会以他一贯温和的声音，讲些他的故事。

次数多了，我了解到，老人老家不在株洲，老伴已逝。在这边工作的儿子把独居的他从老家接了过来。儿子儿媳很忙，孙子也很忙。他们早出晚归，回来也很忙，都有自己的事。看到老人眼里隐隐闪过的一丝落寞，我心头一瞬间会柔软起来。我愿意，为他缝纫服务的同时，听听他的故事，说说话，陪他度过片刻他的愉快时光。

老人放下衣物后，照例，手中握着把三寸长小木梳。梳子很旧了，表面磨得有些斑驳痕迹。每次看到他，必见他握着梳子，静静地摩挲，一遍一遍地。他的头发很短，也稀疏，就如几根即将飘落的短短芦苇。不会总要梳理吧？我终于抑制不住好奇心，询问。老人的回答顿令我心生万丈波涛——木梳是他老伴的。年前，和他相濡以沫的她走了。然后，木梳恒常地握在他皱巴巴的手中。

老人坐在门口，喃喃说着，轻轻叹了口气，安静地望着远方。我顺着他眼神的方向望去，在向晚的风中，前方一片苍茫。天边飘着层层云彩，残霞妆就，夕阳透过云层为他身形轮廓踱上一层光影，已是深秋了。他又在怀念往事了吗？又想起了他们的往昔岁月？

谁谓河广，一苇杭之。也许，对于牵挂中的物事，无论多远，都在眼前。在某个阶段，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，原本一起同行的人，一起相伴雨季，走过年华，但有一天终究会在某个渡口离散。红尘陌上独自行走，绿萝拂过衣襟，青云打湿诺言。几十年的风风雨雨，人生最难熬的就是生离死别，只剩下一个人的浮世清欢，一个人的细水长流。不是所有的失去还可以失而复得，很多时候面对此就是无奈无能、孤苦无助。我的心，被狠狠刺痛了一次。

醉后方知酒浓，爱过方知情重。生活就是这样，我们一半在回忆，一半在继续。虽有岁月可回首，却不是所有深情可以到白头。此刻，我可以缝补熨好他的衣服，可我又如何熨贴他的沧桑疲惫的心？

作者：陈建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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